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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10萬軍中取主將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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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算出了口惡氣,可神宗的心情卻好不起來。想想更窩火,明明對方只是一群渣滓,很輕松就能滅掉的廢柴,居然在最關鍵的時刻絆了他一跟頭。

這時再殺了他們,還有什麽意義,畢竟挽不回西征的勝負、永樂城的失敗。這樣的念頭在神宗的心靈裏每日每夜不斷地盤旋,侵蝕著他的健康,同時龐大的帝國裏無數的官員們還不斷地讓他鬧心。

比如章惇先生、蘇軾先生。

這兩位大佬在不同的場合、不同的事件裏不斷地鬧出幺娥子,把神宗氣得一楞一楞的。先說章惇,這位神宗年間最猛最狠的男人挑刺時也挑在了最敏感的時期裏。

五路征西夏沒能達到目的,壞事就壞在了後勤上,糧食、棉衣、箭鏃等都沒能及時運到前線。事發後神宗怒不可遏,決心一定要找到最直接的責任人。就算時過境遷沒法補救戰事,也得殺了這混賬洩了這口惡氣。

但是在宋朝當了皇帝,也沒法活得隨心所欲。想想開國之祖趙匡胤想要個手工編織的竹籃子都得層層把關等兩三個月,殺個官員得走怎樣的程序?

神宗想了想,特事特辦,他親自寫了個禦批,下令中書省以最快速度處斬某漕運官。

第二天,宰相蔡確、王珪率領百官上朝,他第一時間問:朕昨天禦批的事,都做好了嗎?

蔡確老神在在,回答——今天正要和陛下說這件事。

神宗立即滿腦門的黑線,看見沒,果然又啰唆。

——又有何疑?

——祖宗以來,國家沒殺過士人,您不想開這個先河吧?

神宗郁悶,不是吧,殺個有罪的小官也要擡出太祖太宗等老爺子壓俺?可是……祖宗的話是真理,沒法不聽的。

於是他退了一步——不能殺,那就把他刺面流放到偏遠山區去。

蔡確猶豫,皇帝在讓步,是不是臣子更得有風度?正在想,突然間章惇站了出來,說了句話——刺面啊……那還不如直接殺了此人。

神宗一時間很驚喜,愛卿讚同朕嗎?你太可愛了。但轉念一想就發覺不對頭,強悍的公務員章惇先生除了對王安石之外沒對什麽人露過好臉,怎麽會突然間變成這樣?

——卿何出此言?神宗問。

——士可殺不可辱!

神宗大怒,原來是這樣,成心頂我!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那麽精密、龐大的西征毀在了無能的後勤小官身上,難道沒有罪嗎?

他聲色俱厲,叫道——朕快意事一件也不得做!

換到任何朝代,對面的大臣們都得跪下磕頭了,可是站在神宗面前的宋朝官兒們個個無動於衷,尤其是章惇,此人不緊不慢地又回了一句。

——這樣的快意事,不做也罷。

神宗徹底被撅得沒話說了。

再說蘇軾,坡仙大人在元豐年間完成了一生的蛻變,和從前截然不同了。在那之前,他只是個腦子超靈、讀書超多、記憶力無比好、情感很雜亂的小夥子,蛻變之後,他才變成了名垂千古的蘇東坡。

是一次錐心之痛和兩次嚴重欠扁的豬頭行為,讓他進化成功的。

在那次痛苦之前,蘇軾連個三流的詩人都算不上,看看他寫的那些狗屁詩吧,怎麽看怎麽讓人煩。比如《初發嘉州》。

——朝發鼓闐闐,西風貓畫旃。故鄉飄已遠,往意浩無邊。錦水細不見,蠻江清可憐。奔騰過佛腳,曠蕩造平川。野市有禪容,釣臺尋暮煙。町期定先到,久立水潺潺。

標準的記敘文,標準的六副對聯組成了一首沒鹹鹽的所謂詩。這一水平的東西在中國五千年歷史裏就是些地攤貨,隨便扔進明清詩人的集子裏都找不出來。它最致命的毛病就是立意太水了。

整首詩裏除了“佛腳”二字能確定在樂山大佛之外,其餘所有的意境和文字,都可以任意安在中國各條水道上。可以說是在長江上坐船,也可以說是在珠江上坐船,也可以說是在黃河、遼河任意一條河上坐船。

但是這場痛苦過後,蘇軾突然間蛻變,成了一條遨游八表無所羈絆的蒼龍,俯視人間無數詩人,獨立一方天空。

那是在宋熙寧八年(公元1075年)正月二十日的夜晚,蘇軾在夢中忽然回到了眉山老家,故院廳臺,歸來無恙,他突然看到了自己死去了整整10年的結發妻子。

——王弗。

心靈劇痛,醒來後淚流滿面,一首沒有任何雕飾的詞自動浮上了水面——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料得年年斷腸處,明月夜,短松岡。

這首《江城子·十年生死兩茫茫》之後,蘇軾的各大代表作如泉湧般出現。同年,蘇軾在密州寫下了另一首《江城子·密州出獵》。

這首詞的意義比上一首更加重大,是東坡一生奠定詞性的作品。如果他一直沈浸於追悼亡妻的痛苦裏,那麽就算再真摯深邃,再“有聲當徹天,有淚當徹泉”,也只是在婉約傷感的舊體詞老路上走得更遠而已。

而“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風塵。為報傾城隨太守,親射虎,看孫郎。酒酣胸袒尚開張,鬢微霜,又何妨。持節雲中,何日遣馮唐?會挽雕弓如滿月份,西北望,射天狼”一出,蘇軾開創了自己的時代。

宋詞豪放一宗,自蘇軾始。從此,詞這種起源於小調彈詞的市井級出身的藝術,上升到了與唐詩並存的地位。

天才一旦爆發,就再也無法遏制。第二年,宋熙寧九年的中秋佳節,中國歷史上最經典最成功的一首《水調歌頭》出世了。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昔是何年……”蘇軾正式成為一代詞宗大家,地位無法撼動。

以上是中華民族的幸事,她有這樣一位超級天才的兒子,他的才情、激情、哀傷、苦郁,每一種心境轉變感悟,都成為中國人永恒的心靈映射,甚至會影響民族的性格。比如他為什麽會變成了“坡仙”。

但是才情歸才情,蘇軾的正當職業還是國家的公務員,有了這個身份,一般來說衣食無憂,社會地位很高。可是相應地就要有些約束。

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不能亂講話。語言文字是思想的具化,代表了一個人的政治觀點,搞不好就會犯錯誤的。

蘇軾不在乎這些,他有句名言,是對弟弟蘇轍說的。說他有話不說出來,就像是吃飯時看見碗裏有蒼蠅,必須得吐出來。

那就可勁地吐。

他一邊兒“十年生死兩茫茫”,一邊兒“左牽黃,右擎蒼”,還不忘“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一邊兒也隨手寫了些小詩。比如他看見田裏莊稼長得不好,嗯,這是青苗法害的,可以寫詩詠嘆一下;看到轄區裏百姓飯桌上的菜太淡,嗯,這是市易法太過分,必須寫詩譴責一下。

總而言之,他一以貫之地反對新法,並且不遺餘力地堅持著。

其實這也沒什麽,宋朝言論自由,他身為大臣說什麽都可以,何況絕大多數時候皇帝還鼓勵大臣議論朝政。但是千不該萬不該,他交錯了一個朋友,寫錯了一首長篇敘事詩。

這首詩記敘了一個催人淚下的故事,堪稱宋朝版的《媽媽再愛我一次》。

話說當時有位官員名叫朱壽昌,職位和蘇軾這時差不多,穩定在知州一級上。這種級別的官在宋朝多如牛毛,根本沒法引人註意。可是,他在歷史上卻極其有名,著名的“二十四孝”故事裏就有他一份,之後的明清兩朝還把他立為典型,由政府號召歌頌。

這都由於他命苦的媽媽。

他是庶出的,生母是妾。在萬惡的舊社會裏,這是個註定苦到底,就算兒子考上狀元都沒法翻身的角色。因為一切的權力和榮耀都在正妻那兒。妾唯一的幸福機會只有一條,即老爺的寵愛。

很不幸,朱壽昌的爸爸很快就厭倦了這個女人,在朱壽昌很小的時候就把她休了。基本上說,朱壽昌從記事時起就沒見過媽媽,他想她,下定決心有生之年一定要找回媽媽!

這個念頭一直伴隨著朱壽昌的人生,他少年時在找,青年時接了父親的班當上官在找,過中年了一直沒有找到。他一狠心告訴妻子兒女,我不當官了,當官沒法隨意走動,我要辭官走遍天下,不找回媽媽,我也不回來了(不見母,吾不返也)。

精誠所至,在朱壽昌年過50的時候,他終於在陜西找到了他的媽媽。他的媽媽已經70多歲了,50多年的顛沛流離,讓她衰老不堪,更有了幾個另嫁的子女。朱壽昌把她接回家去,連同那些子女,他都當作親兄弟姐妹來對待。從此,他幸福了。

這件事被廣為傳唱,就算在今天也一樣很感人。蘇軾也被感動了,他寫了一首長詩倍加稱頌,可以想象以他的才華,這首詩的質量、傳播都會非常驚人。

蘇軾的麻煩就是這樣開始的,這首詩的傳播越廣,就會越讓一個人狼狽不堪。

李定。

前面說過,李定作為新法集團的一員,被反對派找出來的汙點就是不為生母服喪。當然他有自己的理由,第一他生母被休出家門,根據孔夫子遺訓,不為出母服喪;第二,他生母到底是誰,由於她本人已死,李定的父親也死了,根本沒法確定。所以沒法服喪。

這些都說得過去,可是與朱壽昌一比,他的品位就太低下了。兩相比較,同樣是被休出門的生母,差距為什麽這麽大呢?這就體現在各自不同的兒子身上。

你李定為什麽就不能像朱壽昌那樣盡孝?不說尋訪奉養,連服喪都不做,簡直沒有人性!

這樣的評論大面積滋生,讓李定每天灰頭土臉地進出,喪失了做人的起碼資格,實在憋屈死了。這裏面就有蘇軾的大功勞,他的詩流傳速度比現在的微博信息都要快,可以很負責任地說,本來只屬於開封城街頭巷尾的消息,很快就傳遍大江南北了。

有道是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李定沒法找朱壽昌的毛病,只好拿蘇軾出氣。而蘇軾也非常的配合,一篇篇針對變法的詩詞不斷湧現,簡直是在配合李定的報覆行動。

李定把這些詩匯總成集,送交神宗。非常湊巧,當時神宗正在看一份從杭州寄來的公文,兩相對照,神宗立即就火大了。

這份公文就是蘇軾錯交的那位朋友寄來的。這位朋友我們很熟悉,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沈括。以沈括之才,說實話,除了詩文一道之外,蘇軾還真是全方位地比不上他,尤其是兩者當時的社會地位。蘇軾是杭州通判,相當於副市長,沈括早就是方面大員,是皇帝欽點的兩浙察訪使。

盡管如此,兩人相比較還是蘇軾比較牛。沒辦法,他已經是宋朝當時文娛界的第一大利器了,魅力壓倒一切,就連沈括也沒法抵禦。沈括是帶著幾分崇拜之心去接近蘇軾的。

兩人本可以做好朋友,可惜壞事就壞在神宗的一句話上。

在沈括離京前,神宗特意交代了他一句話:“到了杭州,你要好好對待蘇軾。”好,怎樣才算是好?領會上級領導的指示是門大學問,沈括帶著這個問號出京,想了一路,做出了一個在他想來萬無一失的決定。

首先,一定要對蘇軾友善,不能擺上級的架子。有必要的話,寧可把蘇軾當上級對待;其次,把蘇軾所有的情況都上報給神宗,證明自己用心對待了蘇軾。

本著這種精神,事情就變味了。蘇軾面對如此風雅和善的領導,忍不住意氣風發口若懸河,對沈括無話不講,包括他對新法的看法。同時把自己所作的詩逐一向新朋友介紹。沈括則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欣賞之餘向蘇軾提出了一個終極粉絲的要求。

偶像,你能把這些詩詞親筆抄一份,留給我作為紀念嗎?

行!

蘇軾一口答應。如此一來,沈括給神宗寄回的報告裏就附帶了蘇軾親筆所寫的資料,與李定的一比,說服力急劇攀升,同時沈括發揮了李定所沒有的能力,他以極強的文字功夫,給蘇軾的詩文加上了自己的註解。

蘇軾攻擊新法,誹謗朝廷,甚至影射皇帝的罪名終於成立了。

宋元豐二年(公元1079年)七月,湖州。難得的艷陽天,蘇軾正想曬一下自己珍藏的書畫,一匹快馬狂奔而來,給他捎來個信兒。這是開封城裏的好朋友、駙馬都尉王晉卿的小道消息,告訴他抓他的人就快到了,能跑就快跑。

蘇軾楞了一會兒,苦笑一聲。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真要是皇帝抓人,能跑到哪兒去?何況自己跑了,這一家老小怎麽辦?

他索性穿好官服,靜等官差上門。之後的事就是禦史臺抓人流水線操作,蘇軾被押解進京,等待他的是禦史臺的審問。更確切地講,是李定的怒火。忘了說,李定這時就是禦史臺的長官。

面臨大險,蘇軾的心靈是與眾不同的。臨走前,他看著自己的第二任妻子,也是王弗的妹妹王潤之笑了,一邊為妻子抹去眼淚,一邊說:“夫人,前朝真宗年間有位隱士名叫楊樸,應召入宮。真宗問他能否作詩,他說不能,可臨行時夫人給他作了一首。你想聽嗎?”

王潤之點了點頭。

蘇軾笑道:“呵呵,聽好。‘且休落魄貪杯酒,更莫猖狂愛吟詩。今日捉將官裏去,這回斷送老頭皮。’夫人,今日我也進京,你不能像楊夫人那樣寫首詩為我送行嗎?”

蘇軾越瀟灑李定越喜歡,要的就是你這樣的,不然折磨起來還沒意思呢。蘇軾一路車馬顛簸進了京城,住進了烏臺大院。

烏臺,就是禦史臺。這名字有來歷,從漢朝起就這麽叫了。一來是說當時的禦史臺裏有很多的柏樹,上面住著很多烏鴉;另一說嘛,就跟禦史們的職業有關。這幫人到處挑錯,誰見誰煩,還惹不起,於是統稱他們為烏鴉嘴。

辦公的地方,也就隨之變成了烏臺。

烏臺大院裏關的全都是官兒,像蘇軾這樣的地方領導還算不上高規格。只是由於方方面面的原因,他被特殊照顧了,審訊由禦史臺最高長官李定偕同舒亶、何正臣等新法集團同僚共同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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